毛澤東傳(金沖及主編)

三十八、大決戰的日日夜夜(下)

遼沈戰役一結束,南線的戰略決戰——淮海戰役便開始了。

淮海戰役是人民解放軍在以徐州為中心、東起海州、西止商丘、北起臨城、南達淮河的廣大地區進行的一次規模空前的戰役。集結在這個地區的國民黨軍隊有徐州“剿總”總司令劉峙、副總司令杜聿明指揮下的四個兵團和三個綏靖區部隊,加上以后從華中增援的黃維兵團等部,總兵力達八十多萬人。其中,邱清泉兵團的第五軍和黃維兵團的第十八軍是南京政府僅存的兩支最精銳的主力部隊。葉劍英曾這樣分析:“敵人重兵密集,便于機動,增援迅速。若要攻殲其任何一部,必須首先攔住敵人的援兵,才能贏得時間,保持主動。這是華東戰場與其他戰場截然不同的特點,也是影響戰役勝敗的關鍵。”①人民解放軍參加這次戰役的,有華東野戰軍十六個縱隊、中原野戰軍七個縱隊,還有華東、中原軍區的地方部隊,總共約六十多萬人,數量少于敵軍,裝備和交通運輸條件更遠不如對方。雙方的力量對比,和東北戰場上不同。

當時,蔣介石的打算是:在徐州地區布下重兵,既可尋求同解放軍主力決戰,又可以退而作為長江一線的屏障,保住它的根本重地——南京和上海;當戰局對它不利時,還可以將主力撤至江南,鞏固長江防線,阻止解放軍過江。因此,如果不能抓住戰機,在徐州地區消滅它的主力,讓劉峙集團縮回江南,就會給以后的渡江作戰和解放江南廣大地區帶來許多困難,甚至會延長全國革命勝利的時間。作出殲滅劉峙集團于徐州地區這個決斷,需要有很大的勇氣和魄力。

確定淮海戰役的規模和部署,有一個發展過程。最早提出發起淮海戰役這個建議的,是華東野戰軍代司令員兼代政治委員粟裕。九月二十四日清晨,當人民解放軍已突入濟南內城進行巷戰時,他致電中央軍委并報華東局、中原局,提出為了更好地改善中原戰局并為將來渡江創造有利條件,“建議即進行淮海戰役”;如果“全軍即進入休整,如此對部隊有好處,但易失去適宜作戰——秋涼氣候和濟南失守后加于敵人之精神壓力”。②第二天中午,劉伯承、陳毅、李達致電中央軍委:“濟南攻克后,我們同意乘勝進行淮海戰役。”③當晚十九時,毛澤東為中央軍委起草復電:“我們認為舉行淮海戰役甚為必要。目前不需要大休整,待淮海戰役后再進行一次休整。”并且明確地指出:“你們第一個作戰,應以殲滅黃兵團于新安、運河之線為目標。”④這里說的“黃兵團”,是指位于徐州東側、由黃百韜率領的第七兵團。當時所說的“淮海戰役”,準備奪取兩淮(淮陰、淮安)、海州,打通山東和蘇北的聯系,威脅長江北岸,為下一步在徐州、浦口線上的作戰創造有利條件,還不是作為南線戰略決戰的淮海戰役。

電報發出后,毛澤東繼續觀察和思考著。他很快覺察到,這次戰役的規模和影響將比原來預想的要大得多。九月二十八日,他為中央軍委起草電報指出:“黃兵團調回新安鎮地區業已證實。你們淮海戰役第一個作戰,并且是最主要的作戰,是鉗制邱李兩兵團,殲滅黃兵團。新安鎮地區距離徐州甚近,邱李兩兵團赴援甚快。這一戰役必比濟南戰役規模要大,比睢杞戰役的規模也可能要大。因此,你們必須有相當時間使攻濟兵團獲得休整補充,并對全軍作戰所需包括全部后勤工作在內有充分之準備,方能開始行動。”⑤十月十一日,他又再次電示:“本戰役第一階段的重心是集中兵力殲滅黃兵團,完成中央突破”;并且更著重地提出:“要用一半以上兵力,牽制及阻擊及殲敵一部以對付邱李兩兵團,才能達成殲滅黃兵團三個師之目的。這一部署,大體如同九月間攻濟打援的部署,否則不能達成殲滅黃兵團三個師之目的。”⑥像這樣“用一半以上兵力”來打援的巨大決心和部署,完全出乎國民黨當局的意料之外。它對以后保障淮海戰役的初戰大捷有著巨大的意義。

由于預見到淮海戰役的規模將越打越大,毛澤東立刻考慮到華東野戰軍和中原野戰軍這兩支大軍并肩作戰的問題,在十月十一日那個電報中提出:正在徐州以西的豫東地區的“孫元良三個師現將東進,望劉陳鄧即速部署攻擊鄭徐線,牽制孫兵團”。同一天,他又致電叮囑中原野戰軍:“否則,孫兵團加至徐州方面,將極大妨礙華野的新作戰。”⑦根據中央軍委的部署,中原野戰軍在二十二日以突然動作攻克鄭州,消滅國民黨軍隊一萬多人。中原野戰軍參謀長李達回憶道:“從打鄭州開始,淮海戰役即成為華野、中野兩支大軍共同執行的任務了。正如鄧小平政委引用毛澤東主席說過的一句話:兩個野戰軍聯合在一起,就不是增加一倍力量,而是增加了好幾倍的力量。”⑧

就在中原野戰軍攻克鄭州的同一天,毛澤東又對他們的下一步行動提出新的要求:“以主力于邱李兩兵團大量東援之際,舉行徐蚌作戰,相機攻取宿縣、蚌縣,堅決徹底干凈全部地破毀津浦路,使敵交通斷絕,陷劉峙全軍于孤立地位。”⑨可以清楚地看到,把淮海戰役的戰略目標擴大為力爭包圍并殲滅徐州“剿總”劉峙全軍的巨大決心,到這時已經有了一個初步的構想。

一九四八年十一月二日,東北遼沈戰役勝利結束,中國的軍事形勢進入一個新的轉折點,即戰爭雙方力量對比已經發生了根本的變化。在這樣一個有利形勢面前,淮海戰役應該怎樣打?毛澤東覺得原定的在新安鎮地區殲滅黃百韜兵團后華野主力轉向淮安、淮陰地區的部署已不能適應戰爭形勢的發展。十一月七日,即淮海戰役發起后的第二天,他致電華東并告中原野戰軍的領導人,提出:第一仗估計需要十天左右時間,力爭殲滅黃百韜等部廿一二個師,“如能達成此項任務,整個形勢將改變,你們及陳鄧即有可能向徐蚌線迫進。那時蔣介石可能將徐州及其附近兵力撤至蚌埠以南;如果敵人不撤,我們即可打第二仗,殲滅黃維、孫元良,使徐州之敵完全孤立。”這樣,他對淮海戰役規模的構思又推進了一步。十一月九日,他在接到粟裕、張震關于“抑留敵人于徐州及其周圍,爾后分別削弱與殲滅之”的建議后,立即在九日起草了一份“佳亥”電,明確提出:“應極力爭取在徐州附近殲滅敵人主力,勿使南竄。”至此,淮海戰役的作戰方針,即毛澤東在十一月二十三日致中原、華東領導人電報中提到的“隔斷徐蚌,殲滅劉峙主力的總方針”,便最終確立了。

毛澤東歷來主張:要多謀善斷。在淮海戰役正式發動前的一個多月中,毛澤東和中央軍委同華東、中原兩大野戰軍的指揮員反復磋商,認真聽取他們的意見,從多種方案中進行比較選擇,根據不斷變化著的形勢及時地調整部署,作出戰略決策。因此,當戰役一開始,便能成竹在胸地將既定的作戰方案一步步地付諸實施,并能從容地應付各種復雜的局面。當時擔任華東野戰軍副參謀長的張震后來評論道:“毛主席高瞻遠矚,制定了淮海戰役的作戰方針,又博采眾長,使這個方針得到補充和進一步完善。戰役第一階段的進攻方向選定在徐州以東,殲滅對象是黃百韜兵團。中野主力直出徐蚌線,協同華野作戰。在總的戰略意圖下,最高統帥部和前線指揮員之間經過醞釀磋商,使戰役的具體部署更加縝密。”⑩這是淮海戰役這樣一場波瀾壯闊的南線戰略決戰能夠如此有條不紊地勝利進行的重要原因。

基本作戰方案已經確定,毛澤東仍然十分謹慎,沒有因此而完全放下心來。十月二十七日,他致電華東和中原野戰軍再次叮囑:“你們在研究部署時除根據當前情況外,還要估計到情況的某些可能的變化。要設想敵可能變化的幾種情況,其中應包括一種較嚴重的情況,要準備在這種情況下有對付的辦法。”⑾第二天,饒漱石、粟裕、譚震林向中央軍委并劉、陳、鄧報告圍殲黃百韜兵團的作戰計劃。三十日,毛澤東復電:“計劃與部署甚好,請即照此施行。”并且提議:“各處一起動作,使各處之敵同時受攻,同時認為自己處于危險境地,互相不能照顧。”陳、鄧方面“亦請同時動作”。⑿次日,粟裕致電中央軍委:“此次戰役規模很大,請陳軍長、鄧政委統一指揮。”⒀這個要求立刻得到中央軍委的批準。十一月三日,毛澤東致電陳、鄧:關于鉗制邱孫兵團的“具體攻擊任務,由你們按當面情況臨機決定”。⒁

一場大仗很快就要開始了。

十一月四日,華東野戰軍下達淮海戰役攻擊命令。六日傍晚,華野向徐州東側新安鎮地區的黃百韜兵團出擊,淮海戰役開始。第二天,毛澤東致電粟裕等,表示完全同意他們的攻擊部署,并說:“望你們堅決執行,非有特別重大變化,不要改變計劃,愈堅決愈能勝利。在此方針下,由你們機斷專行,不要事事請示,但將戰況及意見每日或每兩日或每三日報告一次。”⒂華東野戰軍發動攻擊后,黃百韜率領所轄五個軍慌忙西撤,企圖退往徐州。八日下午,國民黨軍第三綏靖區副司令官何基灃、張克俠(都是地下黨員)率第五十九軍全部、七十七軍大部二萬三千余人在賈汪、臺兒莊地區起義,使徐州的東北大門敞開,解放軍得以迅猛地直插徐州以東,并造成國民黨軍上下混亂。劉峙不得不把原在徐州以東掩護黃兵團的李彌兵團撤回,并急調邱清泉、孫元良兩兵團,共同守衛徐州。

十一月十一日,解放軍切斷黃百韜撤往徐州的退路,將黃百韜兵團合圍于以碾莊圩為中心的狹小地區內。同一天,蔣介石一面命令黃百韜固守待援,一面派杜聿明到徐州指揮邱清泉、李彌兩個兵團東援。邱、李兩兵團在飛機、坦克、榴彈炮掩護下,向解放軍陣地發動猛攻,但沒有估計到華東野戰軍“用一半以上兵力”來打援,攻勢得不到進展。二十二日,黃百韜兵團在解放軍總攻下,全部被殲。

當華東野戰軍主力正在圍殲黃百韜兵團時,中原野戰軍主力根據中央軍委十一月九日和十日的電令在十六日攻占宿縣。宿縣是徐州至蚌埠間鐵路線上的重鎮,是徐州“剿總”的重要補給基地。攻克宿縣,就一舉切斷徐蚌線,完成了對徐州的包圍。這是一個大舉動,不僅有力地保障了圍殲黃百韜兵團的作戰,并且為下一步淮海戰役的全面勝利創造了極為有利的條件。

毛澤東立刻敏銳地看出:戰場上的形勢已發生巨大變化。他在十一月十四日為新華社所寫的評論指出:“這樣,就使我們原來預計的戰爭進程,大為縮短。原來預計,從一九四六年七月起,大約需要五年左右時間,便可能從根本上打倒國民黨反動政府。現在看來,只需從現時起,再有一年左右的時間,就可能將國民黨反動政府從根本上打倒了。”⒃兩天后,他為中央軍委起草了關于成立中共淮海前線總前委的電報,明確地指出:“此戰勝利,不但長江以北局面大定,即全國局面亦可基本上解決。望從這個觀點出發,統籌一切。統籌的領導,由劉、陳、鄧、粟、譚五同志組成一個總前委,可能時,開五人會議討論重要問題,經常由劉、陳、鄧三人為常委,臨機處置一切,小平同志為總前委書記。”⒄

全殲黃百韜兵團,標志著淮海戰役第一階段的勝利結束。下一步的主攻方向指向哪里?還在十一月七日,毛澤東曾預計第二仗是打從河南趕來淮北的黃維兵團。但一切作戰都將依戰場實際情況而定。到十一月十六日至十八日期間,戰場的情況是:圍殲黃百韜兵團的戰斗正在緊張地進行,由徐州東援的邱、李兩兵團被阻于林佟山、東賀村一線,劉汝明、李延年兩兵團位于蚌埠地區,黃維兵團正由阜陽沙河以西東進。據此,毛澤東同劉、陳、鄧和粟裕經過磋商預定:在殲滅黃百韜兵團后,就勢轉兵殲滅邱、李兵團,將它打得不能動彈;或以華野一部南下協同中野打黃維兵團。十一月十九日,黃百韜兵團仍未殲滅,而黃維兵團已進抵蒙城東西地區。在這種情況下,劉伯承、陳毅、鄧小平于十九日致電中央軍委,提出:“我們決心先打黃維”。當天,毛澤東復電,同意中原野戰軍以主力殲擊黃維;華東野戰軍除繼續圍殲黃百韜兵團并阻擊邱、李、孫外,抽出必要兵力對付李延年兵團,以求殲滅至少阻止李延年兵團,保障中原野戰軍側翼不受威脅。二十三日,劉、陳、鄧又向中央軍委報告:李延年、劉汝明兩兵團遲遲不進,黃維兵團遠道疲勞,孤軍冒進,態勢突出,“殲擊黃維時機甚好”,決心在澮河以北布置袋形陣地誘敵深入,聚殲黃維兵團。第二天,毛澤東復電:“(一)完全同意先打黃維;(二)望粟陳張遵劉陳鄧部署,派必要兵力參加打黃維;(三)情況緊急時機,一切由劉陳鄧臨機處置,不要請示。”⒅這樣,淮海戰役第二階段殲擊黃維兵團的作戰方針便確定下來了。

先打黃維兵團的決心確定下來后,毛澤東稍稍松了一口氣。二十四日他給清華大學教授吳晗寫了一封信說:“兩次晤談,甚快。大著閱畢,茲奉還。此書用力甚勤,掘發甚廣,給我啟發不少,深為感謝。有些不成熟的意見,僅供參考,業已面告。此外尚有一點,即在方法問題上,先生似尚未完全接受歷史唯物主義作為觀察歷史的方法論。倘若先生于這方面加力用一番功夫,將來成就不可限量。”⒆吳晗對毛澤東在指揮戰略決戰的緊張時刻,還讀完了他所寫《朱元璋傳》的修改稿,并且提出使他在理論上得到啟發的意見,十分感動。

黃維所率領的第十二兵團,轄有四個軍和一個快速縱隊,大部分為美械裝備,是蔣介石的精銳兵團。其中的第十八軍是陳誠的嫡系部隊,有很強的戰斗力。淮海戰役開始時,他們被中原野戰軍一部牽制在豫西山區奔波不息,人馬疲憊。以后,因為淮海戰場局勢危急,未及休整,匆忙東調。他們帶著大量重武器,闖入河流縱橫的淮北,遭到解放軍小部隊和地方武裝的不斷襲擊,行動遲緩,先頭部隊到十一月下旬才進至蒙城地區,企圖同由徐州南下的邱、孫兩兵團和從蚌埠北上的李、劉兩兵團,重占宿縣,恢復徐州和蚌埠之間的交通,但彼此還隔有相當的距離。

圍殲黃維兵團的作戰,從十一月二十三日(全殲黃百韜兵團之日)開始。二十五日,中原野戰軍將黃維兵團合圍于雙堆集地區。第二天,毛澤東致電總前委:“黃維被圍,有殲滅希望,極好極慰。但請你們用極大注意力對付黃維的最后掙扎。”⒇兩天后,又向他們提出下一步的任務:“淮海戰役的第三階段是解決徐蚌兩處之敵,奪取徐、蚌。”(21)中原野戰軍在得到華東野戰軍一部的加強后,經過激戰,至十二月十五日全殲黃維兵團,勝利地結束了淮海戰役的第二階段。

正當圍殲黃維兵團的戰斗還在激烈地進行時,十一月三十日,杜聿明鑒于徐州已陷于孤立無援狀態,經同蔣介石磋商后,慌忙放棄徐州,率領前進指揮部和邱、李、孫兵團共三十萬人向西南的永城方向撤逃。毛澤東在二十八日已要求總前委注意:須估計到徐州之敵有向兩淮或向武漢逃跑可能。十二月二日,又致電華東野戰軍:“敵向西逃,你們應以兩個縱隊,側翼兼程西進,趕至敵人先頭堵住,方能圍擊,不要單靠尾追。”(22)四日,華東野戰軍將撤退中已混亂不堪的杜聿明集團合圍于徐州西南六十五公里的陳官莊地區。孫元良兵團在單獨突圍時被殲。解放軍采取南面阻擊、東西北三面攻擊的方針,逐步縮小包圍圈。

十二月十六日,黃維兵團被殲的第二天,淮海戰役進入第三階段。這時平津戰役已經開始,為著不使蔣介石迅速決策海運在平津地區的國民黨軍隊南下,毛澤東指示在南線留下杜聿明集團,暫時不作最后殲滅的部署。由于殲滅杜聿明已不成問題,人民解放軍在戰場上就地休整,并加強政治攻勢。毛澤東為中原、華東人民解放軍司令部起草了《敦促杜聿明等投降書》,向被圍困的國民黨軍隊陣地反復廣播,它劈頭就指出:“你們現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黃維兵團已在十五日晚全軍覆沒,李延年兵團已掉頭南逃,你們想和他們靠攏是沒有希望了。你們想突圍嗎?四面八方都是解放軍,怎么突得出去呢?你們這幾天試著突圍,有什么結果呢?”廣播稿最后要求他們:“立即下令全軍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軍可以保證你們高級將領和全體官兵的生命安全。只有這樣,才是你們的唯一生路。你們想一想吧!如果你們覺得這樣好,就這樣辦。如果你們還想打一下,那就再打一下,總歸你們是要被解決的。”(23)

從十二月十六日以后的二十天中,天氣驟變,雨雪交加,國民黨軍隊糧彈兩缺,饑寒交迫,士兵俄死凍死的越來越多。蔣介石派飛機空投的少量糧彈,根本無濟于事。人民解放軍就地休整。后方的幾百萬民工為了支援前線,源源不斷地送來糧食彈藥等,使解放軍得到充分的物資供應。這是取得勝利的保障。陳毅多次說過:“華東戰場上的國民黨反動派是老百姓用獨輪車把他推倒的。”(24)一九四九年一月六日,人民解放軍發起總攻,陷入絕境的國民黨軍隊的防御體系開始瓦解。十日,杜聿明集團全部被殲,淮海戰役勝利結束。

淮海戰役從一九四八年十一月六日到二九四九年一月十日,歷時六十六天,共殲滅國民黨軍隊五十五萬五千多人。國民黨軍隊在南線的精銳主力已被消滅。長江中下游以北的廣大地區已得到解放。國民黨政府的統治中心南京、上海和長江中游的中心城市武漢已處在太民解放軍的直接威脅下。整個南線戰局已經根本改觀。

淮海戰役是三大戰役中唯一的人民解放軍在總兵力上少于國民黨軍隊的情況下進行的。毛澤東稱贊前線指揮員們:淮海戰役打得好,好比一鍋夾生飯,還沒有完全煮熟,硬是被你們一口一口地吃下去了。華東野戰軍副參謀長張震回憶道:“淮海戰役既是與敵人斗力,又是與敵人斗智。”“毛主席的戰略思想、作戰方針和作戰指導原則,是克敵制勝的根本依據。前線指揮員的膽略、智慧和威望,也是不可缺少的。他們從戰場實際情況出發,積極貫徹和補充作戰方針,并根據情況變化,采取機斷處置,適時調整部署,這個環節如稍有失誤,也不可能取得戰役的全勝,甚至彈打鳥飛,功虧一簣。毛主席十分重視了解下情和發揚集體智慧,善于集中下級的正確意見,充分發揮前線指揮員的主觀能動性,并給他們以臨機處置的權力,使中央軍委的戰略意圖得到更好的貫徹,這更證明了毛主席的偉大英明。”(25) 


  當濟南戰役、遼沈戰役相繼勝利結束,淮海戰役中黃百韜兵團已被全殲、黃維兵團正被圍殲時,以北平、天津為中心的華北地區的國民黨軍隊,在屢遭打擊后,又失去南北兩面的依托,軍心動搖,已陷入十分孤立和混亂的境地。

那時,國民黨華北“剿總”傅作義集團除一個軍位于歸綏、一個師位于大同外,其余主力四個兵團、十二個軍連同其他部隊五十多萬人,沿著北寧鐵路和平綏鐵路,分駐在東起灤縣、西迄張家口的五百多公里狹長地帶上,擺成一字長蛇陣。這些部隊中,百分之四十屬于傅作義系統,百分之六十屬于蔣介石系統,彼此間存在矛盾。在面臨東北和華北人民解放軍的聯合打擊面前,他們在總兵力上已居于劣勢,處境極為不利。在遼沈、淮海兩大戰役相繼發動后,這是國民黨方面唯一可能機動的兵力。

對如何解決華北問題,毛澤東從戰略全局出發,早在一九四七年五月二十日,在給林彪、羅榮桓的一份電報中就作出大致的規劃。這份電報明確地指出:為了將來解放北寧、長春兩路和平、津、沈、長四城,東北和華北必須密切配合,有計劃地、逐步地建立北滿、南滿、冀熱遼強大根據地。一九四八年八月,毛澤東在西柏坡召見聶榮臻、楊成武時,又對他們說:“現在中央的戰略決策是,先解放東北,然后再回過頭來解放華北。因此,你們目前的戰略任務就是配合東北作戰,抓住華北的敵人,不讓他們增援東北。”(26)十月三十一日,當東北野戰軍即將攻占沈陽、營口時,毛澤東部署東北主力先抽兩個縱隊即行南下,其他部隊準備在下一步協同華北力量殲滅傅作義主力,奪取平津等地,使政治協商會議能于明年夏天在北平開會。同一天,新華社發表他所寫的評論《國民黨軍隊北線總崩潰在即》。

蔣介石和傅作義在這種局勢下雖已惶惶不可終日,但仍以為:在遼沈戰役這樣的大仗剛結束后,東北野戰軍一定需要有一段時間休整,不可能立即入關,華北的生存還不會馬上受到威脅。由于徐蚌會戰已有一觸即發之勢,急需要投入更多兵力,長江防線也須加強兵力,蔣介石著設想要傅作義率部南撤,并委傅為“東南軍政長官”。但他的主意并沒有打定,仍在猶豫之中,考慮到根據地原在綏遠的傅作義可能不愿南下,所以又想仍以傅部守平津,阻擋和牽制東北、華北人民解放軍的南下,以利爭取時間加強江防。傅作義的考慮是:綏遠是他的“老家”,但他統率下的蔣系部隊帶不去;而且綏遠經濟落后,不利于擴充實力和長期堅守;暫守平津,有利于擴充實力;如果南下,不但自己的嫡系部隊很難帶往江南,而且在南下后可能被蔣介石吞并。他有意把蔣系部隊擺在北寧線,把傅系部隊擺在平綏線,一旦東北解放軍入關,蔣系部隊首當其沖,而傅系部隊在不利情況下可以西撤綏遠。這樣,蔣、傅各有各的打算,不易取得一致,一時仍采取暫守平津、控制海口、擴充實力、以觀時局變化的決策。

十一月九日,毛澤東簽發了由周恩來起草的一份電報中指出:在人民解放軍勝利影響下,傅作義部正徘徊于平、張、津、保之間,“對堅守平、津或西退綏、包,似尚未下最后決心”;并提出抑留傅部在平、張、津、保地區,“以待我東北主力入關,協同華北力量,徹底殲滅該敵”。(27)十五日,東北野戰軍總部致電軍委,建議華北人民解放軍除以一部監視太原外,“集中力量迅速包圍保定或張家口”,切斷它同北平的聯系,以拖住敵人。“等到東北部隊南下后,再同時合力發動攻勢,殲滅全部敵人。”(28)毛澤東在第二天復電說:“你們提出的問題,我們曾經考慮過,認為如以楊羅耿位于綏東與楊成武集結一起,可以阻止傅作義部向綏遠撤退,但不能阻止傅部及中央軍向海上撤退,包圍張家口世不能達此目的。”接著,他提出一個獨到的設想:“你們主力早日入關,包圍津、沽、唐山,在包圍姿態下進行休整,則敵無從海上逃跑。”但他仍以商量的口氣寫道:“請你們考慮你們究以早日入關為好,還是在東北完成休整計劃然后入關為好,并以結果電告為盼。”(29)

戰場的局勢發展得很快。就在中央軍委發出上述這份電報的十一月十六日,華東野戰軍對黃百韜兵團發起了總攻,中原野戰軍也攻克宿縣,對徐州地區形成合圍。十七日,毛澤東和周恩來商議后,由周恩來為中央軍委起草致林、羅、劉的電報,指出在南線戰局急劇變化的情況下,蔣介石必將考慮長江防線問題,目前他“所能調動的兵力,只有華北、西北兩集團,首先必是華北”,因為西北胡宗南集團還負有掩護四川和西南的任務。毛澤東在這里添寫道:雖然蔣介石不調動平津一帶兵力這一種可能性也是有的,“但是我們的計劃應當放在他可能調動一點上。”電報接著說:“從全局看來,抑留蔣系二十四個師及傅系步騎十六個師于華北來消滅,一則便利東北野戰軍入關作戰,二則將加速蔣匪統治的崩潰,使其江南防線無法組成,華東、中原兩野戰軍既可繼續在徐淮地區殲敵,也便于東北野戰軍將來沿津浦路南下,直搗長江下游。但欲抑留蔣傅兩部于華北,依華北我軍現有兵力是無法完成的。”因此,提出了兩個方案:一個是“東北野戰軍提前于本月二十五日左右起向關內開動”;另一個是“仍按原計劃休整到十二月半然后南進”。對實行后一種方案的后果,毛澤東加寫道:“即是說蔣傅要撤就讓其撤走,你們則準備于到平津后,無仗可打時,即沿平漢路南下。”(30)十分明顯,雖說有兩個方案,毛澤東和周恩來是傾向于實行第一個方案的。

林羅劉在接到毛澤東十六日的電報后,復電稱:東北主力提早入關很困難。因為在東北解放后,部隊思想發生很大波動,需要以大力解決;此外部隊冬大衣、棉帽、棉鞋均尚未發下。因此,關內部隊最好能在東北主力尚未動時,即能包圍一股較大敵人,以拖住敵人為好。

十一月十八日,毛澤東為中央軍委起草電報,向林羅劉通報:“傅作義經過彭澤湘及符定一和我們接洽起義。”接著,便斷然作出東北主力迅速入關的決斷:“望你們立即令各縱隊以一二天時間完成出發準備,于二十一日或二十二日,全軍或至少八個縱隊取捷徑以最快速度行進,突然包圍唐山、塘沽、天津三處敵人不使逃跑,并爭取使中央軍不戰投降(此種可能很大)。”“望你們在發出出發命令后先行出發,到冀東指揮。”(31)二十日,他再次致電林羅劉等:“先以四個縱隊夜行曉宿秘密入關,執行隔斷平津的任務。”為了使東北主力入關的行動不過早驚動對方,他特別強調:“部隊行動須十分隱蔽,蔣傅對我軍積極性總是估計不足的,他們尚未料到你們主力會馬上入關,因此除部隊行動十分蔭蔽外,請東北局及林羅譚令新華社及東北各廣播臺在今后兩星期內多發沈陽、新民、營口、錦州各地我主力部隊慶功祝捷練兵開會的消息,以迷惑敵人。”(32)他還決定以聶榮臻的名義,通過符定一等,要傅作義派可靠代表到石家主,作起義談判的初步接洽。

傅作義這時雖已通過關系開始接洽起義,但意在“保存實力”,并沒有拿定主意,還有西逃和南下的可能,而以西逃的可能性較大。聶榮臻回憶道:“這時候,東北我軍主力尚未入關,如何在他們入關之前,將敵人抑留在華北,不使其南竄或西逃綏遠,這是當時中央軍委和毛澤東同志考慮的中心問題。經過一再分析,決定從二十兵團包圍張家口、宣化入手。”(33)毛澤東估計,一旦以迅速動作抓住并包圍張家口、宣化后,傅作義將調集他的嫡系主力第三十五軍等部由北平地區西援。如能在平張線上殲其一部,使傅部不能西逃或南下,便是極大的戰略上的勝利。

平津戰役從十一月二十九日開始,作戰先從西線打起。當夜,華北第三兵團對柴溝堡等地發起攻擊。傅作義果如毛澤東所預料的那樣,立刻命令第三十五軍主力和第一百零四軍一個師分別乘火車和汽車馳援張家口,并且調原在涿縣的第十六軍移至昌平、南口,以便在形勢不利時保住西撤的通路。這樣,傅系主力被牽制在平綏鐵路一線,又掩護了東北野戰軍的入關行動,避免國民黨在北平地區的兵力調向東去。十二月五日,原來秘密集結在北平以北平谷地區待命的東北先遣兵團兩個縱隊采取突然行動,迅速攻占密云,傅作義判斷他們將直下北平,急忙調整部署:命令第三十五軍和一百零四軍一個師火速撤回北平,并從天津、塘沽等調集第九十二、六十二軍和第九十四軍主力增防北平。根據毛澤東和中央軍委的部署,華北第三兵團迅速包圍了張家口,華北第二兵團將從張家口匆忙東撤的傅作義嫡系主力第三十五軍包圍于新保安。接著,東北先遣兵團占領了懷來、康莊、南口。東北野戰軍指揮所屬各縱隊,以神速隱蔽的行動,分別由喜峰口,冷口向關內急進,到達冀東集結。這樣,解放軍便將傅作義集團主力分別包圍或吸引在北平和張家口地區,使天津、塘沽、唐山各只有一個軍(塘沽還有一個獨立師),造成東北野戰軍主力可以切斷平津、津塘之間聯系的有利形勢。毛澤東欣慰地說:此種形勢“對于大局極為有利”。(34)

戰局瞬息多變,戰機稍縱即逝。毛澤東對正在展開中的淮海戰役和平津戰役的形勢進行通盤分析后,作出決策。十二月十一日,毛澤東為中央軍委起草致林彪、羅榮桓等電。這個電報,后來以《關于平津戰役的作戰方針》為題收入《毛澤東選集》。

電報一開始就分析當前的局勢:“張家口、新保安、懷來和整個北平、天津、塘沽、唐山諸敵,除某幾個部隊例如三十五軍、六十二軍、九十四軍中的若干個別的師,在依靠工事保守時尚有較強的戰斗力外,攻擊精神都是很差的,都已成驚弓之鳥,尤其你們入關后是如此。切不可過分估計敵人的戰斗力。”并且明確地指出:“唯一的或主要的是怕敵人從海上逃跑。”

根據這個判斷,電報作出具體部署:“從本日起的兩星期內(十二月十一日至十二月二十五日)基本原則是圍而不打(例如對張家口、新保安),有些則是隔而不圍(即只作戰略包圍,隔斷諸敵聯系,而不作戰役包圍,例如對平、津、通州),以待部署完成之后各個殲敵。尤其不可將張家口、新保安、南口諸敵都打掉,這將迫使南口以東諸敵迅速決策狂跑,此點務求你們體會。”

電報說:敵人現時可能估計你們要打北平,“但我們的真正目的不是首先包圍北平,而是首先包圍天津、塘沽、蘆臺、唐山諸點。”“此種計劃出敵意外,在你們最后完成部署以前,敵人是很難覺察出來的。”“敵人對于我軍的積極性總是估計不足的,對于自己力量總是估計過高,雖然他們同時又是驚弓之鳥。平津之敵決不料你們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以前能夠完成上列部署。”

在完成上列部署后,電報規定:“攻擊次序大約是:第一塘蘆區,第二新保安,第三唐山區,第四天津、張家口兩區,最后北平區。”“只要塘沽(最重要)、新保安兩點攻克,就全局皆活了。”(35)

對這樣的作戰部署,葉劍英后來評論道:“‘兵貴神速’和‘出敵不意’的軍事原則,為一般軍事家所熟知,但毛澤東同志運用之妙,卻超乎尋常。‘圍而不打’和‘隔而不圍’的作戰方針,以及延緩華東戰場對杜聿明集團殘部最后殲滅部署的指示,則更表現了軍事指揮上的高度藝術。”(36)

局勢的發展,正如毛澤東所預計的那樣。十二月中旬,傅作義將華北“剿總”司令部由北平西郊遷到城內,放棄唐山、蘆臺,加強塘沽的防守。十二月十五日,蔣介石派前軍令部部長徐永昌從南京飛抵北平,勸傅作義率部南撤。按照毛澤東的部署,華北第二、第三兵團加強對張家口和新保安的包圍,作好攻擊的準備;東北野戰軍和華北第七縱隊在十二月二十一日完成了隔斷平、津、塘之間的聯系。到這時,傅作義集團這只“驚弓之鳥”,已被分割包圍而變成籠中之鳥,欲逃無路了。

在完成對平津的包圍后,十二月二十二日和二十四日,人民解放軍先后攻占新保安、解放張家口,將傅系主力基本消滅,使他們無法西逃。毛澤東在布置嚴密防止平、津國民黨軍南逃的同時,一再查詢攻克塘沽的可能性。他從一些情報和外國通訊社的報道中獲悉,大沽口沒有碼頭,輪船不能靠岸,塘沽以西的新河是鹽灘不毛之地,而塘沽附近集結有一批國民黨的軍艦;是天津出海的唯一口岸。因此,要求東北野戰軍迅速切斷天津和塘沽之間的聯系。二十一日,又指示:“攻擊塘沽的遲早,以我軍由大沽或塘沽附近是否可以炮擊塘沽海港和完全封鎖塘沽來作決定。”(37)東北野戰軍參謀長劉亞樓后來說:“我軍本擬首先攻殲塘沽之敵,但因塘沽背面靠海,地勢開闊,河流、鹽田很多,冬不結冰,既不能從側后切斷敵人退路,又不便從正面展開兵力,而守敵侯鏡如的指揮所設在軍艦上,隨時準備逃跑。”(38)這些原來沒有估計到的實際情況是不能不加考慮的。二十五日,林羅將第七縱隊關于塘沽地形情況的報告轉報軍委,提出:從地形來看很不好打。二十六日,林彪又向軍委報告:平津敵軍突圍跡象甚多,塘沽、大沽目前水的阻礙太大,兵力用不上,故對兩沽的攻擊時間擬予推遲。第二天,毛澤東以軍委名義復示林彪:“既然平津敵突圍象征甚多,目前攻擊兩沽亦有困難,自應推遲攻擊兩沽時間,并請考慮將迫近兩沽之我軍向后撤退。敵人見我不去攻擊,就不一定會逃跑,若干天后海邊封凍,再考慮是否攻擊。該敵只有五個師,即使從海上跑掉也不要緊。”同時,又強調:“平津兩敵則應嚴防突圍逃跑。”(39)“如果平津兩敵確有突圍征候,即應斷然放棄對兩沽之攻擊計劃,將對兩沽兵力移至平津之間。”二十九日,毛澤東更明確地復示林彪:“放棄攻擊兩沽計劃,集中五個縱隊準備奪取天津,是完全正確的。”(40)一九四九年一月十四日,在天津國民黨守軍奉命拒絕和平解決后,人民解放軍發起總攻,到十五日攻克天津,殲滅守軍十三萬人。十七日,塘沽守軍乘船南撤,人民解放軍于當日解放塘沽。這樣,傅作義集團的北平守軍已完全沒有退路,促成了他們接受和平解決。

毛澤東為了用和平方式解放北平,對傅作義進行了耐心的工作,既考慮到他的安全(北平地區的國民黨軍隊,屬于傅系的只有四個師,其余都是蔣系的部隊),又曉以大義,指明正確的出路。

傅作義是華北“剿總”的總司令,但不是蔣介石的嫡系將領。是不是接受北平的和平解放,對他說來,存在著兩種可能性:“一方面他曾是抗日的愛國將領,與蔣介石的獨裁賣國、排除異己有較深的矛盾,在國民黨政府即將覆滅時,有把他爭取過來的可能性;另一方面他反共,跟我們打過仗,他自己有兩個軍的嫡系部隊,整個華北由他統帥的國民黨軍隊有六十萬人,不到不得已時,他不可能輕易接受和談。”(41)事實正是這樣,在傅作義還有力可恃、有路可走時,對和談、起義長時間處于利害權衡和猶豫動搖之中。人民解放軍的節節勝利對北平的和平解放起了決定性作用。戰場上的勝敗,左右著傅作義對和談的態度。新保安一戰中殲滅了他的嫡系主力第三十五軍,張家口的解放又斷絕了他的西退之路,傅作義才真正接受和談。到天津解放、解放軍對北平已兵臨城下時,他才最后下定決心率部接受和平改編。

一九四九年一月一日,毛澤東致電林彪,要他們通過北平地下黨的市委直接告訴傅作義:“傅氏反共甚久,我方不能不將他和劉峙、白崇禧、閻錫山、胡宗南等一同列為戰犯。我們這樣一宣布,傅在蔣介石及蔣系軍隊面前的地位立即加強了,傅可借此做文章,表示只有堅決打下去,除此以外再無出路。但在實際上則和我們談好,里應外合,和平地解放北平,或經過不很激烈的戰斗解放北平。傅氏立此一大功勞,我們就有理由赦免其戰犯罪,并保存其部屬。北平城內全部傅系直屬部隊,均可不繳械,并可允許編為一個軍。”(42)九日,他又表明:“為避免平津遭受破壞起見,人民解放軍方面可照傅方代表提議,傅作義軍隊調出平津兩城,遵照人民解放軍命令,開赴指定地點,用整編方式,根據人民解放軍的制度,改編為人民解放軍。”(43)

這以后,經過多次談判,中共北平地下組織和民主人士的積極勸說和促進,特別是在毛澤東發表“八項和平條件”后,傅作義接受和平解決的方式,并在內部做了不少工作,將北平城內的國民黨軍隊二十多萬人從一月二十二日起開出城外,進行改編。人民解放軍在一月三十一日進駐城內。古都北平宣告和平解放。

談判的成功,北平的和平解放,使這個文化古都得到了完整的保存,促使國民黨軍隊日益瓦解,大大加速了全國解放的進程。

二月二十三日,毛澤東和周恩來、朱德在西柏坡接見傅作義、鄧寶珊。毛澤東對傅作義說:“過去我們在戰場見面,清清楚楚;今天,我們是姑舅親戚,難舍難分。蔣介石一輩子耍碼頭,最后還是你把他甩掉了。”傅作義內疚地說:主席,我半生戎馬,除抗日外,罪惡不小。毛澤東說:和平解放北平,宜生功勞很大!當談到綏遠問題時,毛澤東說:“有了北平的和平解放,綏遠的問題就好解決了。可以先放一下嘛!等待他們起義。還是以前說的,給你們編兩個軍。對于你們來說,走革命的道路,要過好幾個關,但主要的是要過好軍事關。這一關過好了,以后土改關、民主改革關、將來還有社會主義關等就好過了。”(44)傅作義、鄧寶珊聽后都受到很大鼓勵。

平津戰役,歷時六十四天,共殲滅和改編國民黨軍隊五十二萬余人,除歸綏、太原、新鄉等少數幾個孤立據點外,解放了華北全境。北平國民黨軍隊接受和平改編后,綏遠國民黨軍五萬多人,留待以后起義,再按照人民解放軍制度改編為人民解放軍。毛澤東在三月上半月舉行的中共七屆二中全會上把天津、北平、綏遠作為解決國民黨軍隊的三種方式。他說:

“遼沈、淮海、平津三戰役以后,國民黨軍隊的主力已被消滅。國民黨的作戰部隊僅僅剩下一百多萬人,分布在新疆到臺灣的廣大的地區內和漫長的戰線上。今后解決這一百多萬國民黨軍隊的方式,不外天津、北平、綏遠三種。用戰斗去解決敵人,例如解決天津的敵人那樣,仍然是我們首先必須注意和必須準備的。人民解放軍的全體指揮員、戰斗員,絕對不可以稍微松懈自己的戰斗意志,任何松懈戰斗意志的思想和輕敵的思想,都是錯誤的。按照北平方式解決問題的可能性是增加了,這就是迫使敵軍用和平方法,迅速地徹底地按照人民解放軍的制度改編為人民解放軍。用這種方法解決問題,對于反革命遺跡的迅速掃除和反革命政治影響的迅速肅清,比較用戰爭方法解決問題是要差一些的。但是,這種方法是在敵軍主力被消滅以后必然地要出現的,是不可避免的;同時也是于我軍于人民有利的,即是可以避免傷亡和破壞。因此,各野戰軍領導同志都應注意和學會這樣一種斗爭方式。這是一種斗爭方式,是一種不流血的斗爭方式,并不是不用斗爭可以解決問題的。綏遠方式,是有意地保存一部分國民黨軍隊,讓它原封不動,或者大體上不動,就是說向這一部分軍隊作暫時的讓步,以利于爭取這部分軍隊在政治上站在我們方面,或者保持中立,以便我們集中力量首先解決國民黨殘余力量中的主要部分,在一個相當的時間之后(例如在幾個月,半年,或者一年之后),再去按照人民解放軍制度將這部分軍隊改編為人民解放軍。這是又一種斗爭方式。”(45)

用這樣三種方式來解決國民黨的一百多萬殘余軍隊,是在國民黨軍隊主力被殲后的新條件下,毛澤東關于軍事斗爭和政治斗爭互相結合的思想的運用和發展。它預示著:中國人民解放戰爭的全面勝利已經為期不遠了。 


  ① 葉劍英:《偉大的戰略決戰》,《星火燎原》選編之十,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出版社1982年8月版,第8頁。

② 粟裕致中央軍委并報華東局、中原局電,1948年9月24日。

③ 劉陳李致中央軍委并粟電,1948年9月25日。

④ 中央軍委致饒粟,并告許譚王劉陳李電,1948年9月25日。

⑤ 中央軍委致饒粟譚,并告劉陳,華東局電,1948年9月28日。

⑥ 中央軍委致饒粟譚,并告華東局,中原局電,1948年10月11日。

⑦ 中央軍委致劉陳鄧李電,1948年10月11日。

⑧ 李達:《回顧淮海戰役中的中原野戰軍》,《李達軍事文選》,解放軍出版社1993年12月版,第283頁。

⑨ 中央軍委致饒粟譚,并告陳鄧,中原局電,1948年10月22日。

⑩ 張震:《華東野戰軍在淮海戰役中的作戰行動》,《淮海戰役·回憶史料》,解放軍出版社1988年12月版,第24頁。

⑾中央軍委致饒粟譚并告陳鄧電,1948年10月27日。

⑿中央軍委致饒粟譚并告劉陳鄧電,1948年10月30日。

⒀粟裕致中央軍委并報陳鄧,華東局,中原局電,1948年10月31日。

⒁中央軍委致陳鄧,并告劉粟電,1948年11月3日。

⒂中央軍委致粟陳張鐘劉,并告陳鄧,華東局及王譚電,1948年11月7日。

⒃《毛澤東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版,第1361頁。

⒄中央軍委致劉陳鄧,并粟陳張,告譚王韋吉,華東局,中原局,豫皖蘇分局,蘇北工委,華北局電,1948年11月16日。

⒅中央軍委致劉陳鄧,并告粟陳張電,1948年11月24日。

⒆《毛澤東書信選集》,人民出版社1983年12月版,第310頁。

⒇中央軍委致劉陳鄧,并告粟陳張譚王電,1948年11月26日。

(21)中央軍委致劉陳鄧,并告粟陳張譚王韋吉電,1948年11月28日。

(22)中央軍委致粟陳張譚王,并告劉陳鄧電,1948年12月2日。

(23)《毛澤東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版,第1369、1370頁。

(24)陳士榘:《天翻地覆三年間》,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5年11月版,第49頁。

(25)張震:《華東野戰軍在淮海戰役中的作戰行動》,《淮海戰役·回憶史料》,解放軍出版社1988年12月版,第33、34頁。

(26)《聶榮臻回憶錄》(下),解放軍出版社1984年10月版,第686頁。

(27)中央軍委致楊羅耿,楊李李,聶薄滕,徐周,并告林羅劉,程黃電,1948年11月9日。

(28)林羅劉致中央軍委電,1948年11月15日。

(29)中央軍委致林羅劉電,1948年11月16日。

(30)中央軍委致林羅劉并告東北局、華北局電,1948年11月17日。

(31)中央軍委致林羅劉電,1948年11月18日。

(32)中央軍委致林羅劉,并告程黃,楊羅耿,東北局電,1948年11月20日。

(33)《聶榮臻回憶錄》(下),解放軍出版社1984年10月版,第694頁。

(34)中央軍委致林羅劉,程黃,楊羅耿,楊李,并告聶薄膝電,1948年12月10日。

(35)《毛澤東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版,第1363—1366頁。

(36)葉劍英:《偉大的戰略決戰》,《星火燎原》選編之十,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出版社1982年8月版,第11頁。

(37)中央軍委致林羅劉電,1948年12月21日。

(38)劉亞樓:《平津戰役的勝利閃耀著毛澤東思想的光輝》,《偉大的戰略決戰》,解放軍文藝出版社1961年6月版,第195頁。

(39)中央軍委致林彪電,1948年12月26日。

(40)中央軍委致林劉電,1948年12月29日。

(41)崔月犁:《爭取傅作義將軍起義》,《崇高的使命》上冊,軍事科學出版社1990年10月版,第155頁。

(42)中央軍委致林彪電,1949年1月1日。

(43)中央軍委致林聶電,1949年1月9日。

(44)王克俊:《北平和平解放回憶錄》,《傅作義生平》,文史資料出版社1985年6月版,第291頁。

(45)《毛澤東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6月版,第1424—142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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