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泳短褲、草拖鞋和溫度計

  毛泽东不是一般的游泳爱好者,而是一位“游泳家”。他游泳有几大特点,一是持续时间长,从少年时代延续到晚年,大约有70年的“泳龄”;二是地域广,从韶山冲、岳麓山到湘赣边界、陕北延水,“泳迹”遍及大江南北;三是毛泽东游过中国主要的几条大江:湘江、长江、浥江、珠江等等;四是毛泽东不仅把游泳当做一种运动,更将其视为一种与困难做斗争的锻炼手段和豪情载体;五是毛泽东游泳技艺高超,花样百出。
  关于毛泽东少年时代的趣事,其表兄文运昌有过记述:
  泽东上学之日,自荷书箱行李随父进入学堂,谁知仍是村师办法:读而不解,三八期作业,二七日讲古。好快春光,又放端午假了。泽东回家过节,到十五又要跨进学堂门,他决定不去,逢人扬言:不想八两银子的秀才功名背了时,一文不值。无奈之时,老父性狂,慈母曲劝。父亲穿了整齐的衣衫,提点鱼肉盐蛋送他上学。到了出门近三里的地方--关公桥下面路边一口大塘,泽东心急智出,坚持不读死书,往田坎上一走。老父追骂,他就跳到田里,抓了田泥一撒,把老父撒满了污泥,激起怒火冲天,快步追赶。泽东一跃,跳入大塘中……
  毛泽东在韶山,不满旧的教育方式,的确闹出了许多乱子,其中与水有关的有好几件。他在南岸读私塾时,即趁先生不在,跳入塘中游泳,先生回来,命对上下联。先生引出《孟子》之句“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沧浪之水浊兮濯我足”,出“濯足”为上联,毛泽东立刻取意《大学》中的“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对经“修身”。
  然而,毛泽东这条“鱼”太大了,韶山的“池塘”毕竟太小了,他向往着到大江大海中去。他写过一首《赞井》的诗:
  天井四四方,周围是高墙。
  清清见卵石,小鱼囿中央。
  只喝井里水,永远养不长。
  毛泽东离开了故乡,到湘乡东山高小去接受新式教育。在东山高小的西面大约一里的地方,有一条河叫涟水,水中央有一个不算太大的沙洲,四季青草萋萋,每每令人想起《诗经》中的意境:“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阴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毛泽东就是从这里开始征服祖国的大江大河的,涟水成为毛泽东平生游过的第一条江河。
  毛泽东真正“中流击水,浪遏飞舟”是在长沙湘江。那时他在湖南一师求学,常常与学友到橘子洲游泳。他一般都是在橘子洲最南端的牛头洲附近下水,那儿沙平水清,夏天水涨,江面宽达三四里,他能从东岸游至西岸。1917年9月23日张昆弟日记上记载:
  昨日下午与毛君润之游泳。游泳后至麓山蔡和君居,时将黄昏,遂宿于此,夜谈颇久。
  1918年3月,上海《教育》杂志主编李石岑来到长沙一师。他是一位游泳专家,毛泽东特意请他到湘江教授游泳。时在清明前后,天气寒冷,细雨霏霏,毛泽东几乎天天在湘江击浪。有两年,他住在岳麓书院湖南大学筹备处,每日下午四五点钟,就和蔡和森、张昆弟等到橘子洲,在湘江畅游后就在沙滩上一边晒太阳,一边谈论国家大事。
  毛泽东在读书时代不仅游过长沙附近的湘江,还与同学远足湘潭,在风光如画的昭山下畅游过波涛滚滚的湘江。其时是1917年9月的一个星期天。与他同行的张昆弟在日记中写道:
  未及三里,寻一清且深之港,三人同浴。……浴后,行十四里至目的地下,时日将西下矣。遂由山之背缘石砌而上,湘水清临其下,高峰秀挹其上,昭山其名也。……晚饭后,三仙由山之正面下,就湘江浴。浴后,盘沙对语,凉风暖解,水波助语,不知乐从何来也。
  毛泽东在省城长沙求学期间对于游泳的爱好在当时的同学、老师中十分有名。他不仅将游泳看成健身强体的运动,而且当成陶冶性情的修身方式。他还在《新青年》上发表过一篇文章,叫《体育之研究》,其中对游泳一项多有描述。
  然而,毛泽东从1927年秋收起义上了井冈山后的一段时期内,有关他游泳的文字记录就再也未能见到了。
  毛泽东对水的依恋,一直到老年突然又迸发出来。毛泽东现存于世的众多遗物中,有一部分就是他晚年游泳时的用品。如游泳裤、水温计、草拖鞋等等。游泳裤多为白棉布制,腰围达110厘米,配有一根纱织白色腰带,除裤腰为机制外,其余均为手工制作。水温计是工作人员在毛泽东下水之前测量水温用的。草拖鞋则是毛泽东下水前和出水穿的。
  毛泽东在新中国成立后有相当长一段时间忙于政务,得不到充分的休息和锻炼。长此以往肯定影响他的身体健康,党内党外对此都有过不少建议。后来,工作人员有意识地引导毛泽东参加一些适当的娱乐文体活动,如跳舞、打乒乓球等,但毛泽东似乎兴趣都不大。有一次,工作人员劝说他去游泳,毛泽东非常高兴地答应了。于是,一行人开向清华大学游泳馆。下水以后,工作人员担心毛泽东的安全,派人时刻寸步不离紧紧盯着他。毛泽东挥挥手,示意他们离远点。让他们吃惊的是,毛泽东水性相当好。这是毛泽东在新中国成立后第一次游泳,从此,毛泽东重新拾起学生时代的游泳爱好。
  有关部门在玉泉山为毛泽东修建了一个游泳池。毛泽东知道后非常生气,后来,他再也没有看过这个游泳池一眼,并嘱咐身边工作人员用自己的收入补足了有关费用。大概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毛泽东从此以后,便很少再到游泳池游泳,而是一头扑向波涛汹涌的大江大海中去。
  北戴河是毛泽东晚年常去游泳的地方,这个风光秀丽的海滩于1953年开辟为中央机关的休养场所。从20世纪50年代起,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基本上都要到这里度夏休养。有关毛泽东的许多的游泳故事大都发生在这里。
  北戴河不仅风景如画,而且是一个富有历史氛围的地方。当年,曹操就是在这里写下了名传千古的《观沧海》一诗,毛泽东对此十分感怀,在《浪淘沙》一词中写道: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式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历史的尘烟若隐若现,现实的风雨汹涌澎湃,这往往能使毛泽东产生一种奋斗的冲动。在北戴河的大风大浪中,人们就常常能见到一个博击风浪的高大身影。有一天,北戴河刮起了台风,工作人员想:这么大的风,这么高的浪,毛泽东大概不会再去游泳了吧?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毛泽东完成手头工作后招呼卫士:“走,游泳去!”工作人员急了,忙搬出罗瑞卿的“不惜一切代价,决不许主席下海”的命令来阻挡。毛泽东不听,工作人员最后围起一道人墙拦住毛泽东,任凭他如何发火,也不退让一步,硬是把他拦了下来。台风过去了,太阳又露出了脸,海面上的风仍然很大,至少有七级,波涛汹涌,天水相连,令人敬畏。上午十时,遭受过一次挫折的毛泽东不甘心地又提出要去游泳,卫士们又不准。保健医生在一旁婉言相劝,说:“大风大雨冲上来很多贝壳,海滩不平,会扎脚绊脚的。”还补充说,“李维汉就是这样摔断腿的……”
  毛泽东听了最后一句话,突然大吼:“李维汉摔断腿我就要摔断腿?你这么说,我今天非游不可!”说完,他拨开众人,撒腿就往海滩奔。没办法了,大家只好跟着跑……就这样,毛泽东作了他一生中最为惊险的一次游泳,使工作人员担心不小。
  毛泽东还在其他江河涨水的季节畅游过。如1955年6月,湘江涨水,泥沙枯枝俱下,一般人都不会再游泳了,毛泽东兴致却很高,坚持要下水。陪同的周世钊说:“水中泥沙多,江面又宽又深,不适合游泳。”毛泽东立刻反驳:“你不要说外行话!庄子不是这样说过吗:‘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水越深,浮力越大,游起来当然更便利,你怎么说不便呢?”
  毛泽东在猴子石附近换上游泳裤,登上小舟,从小舟上跳下滚滚的江水。在水中,毛泽东有意与洪水开玩笑,做了许多新奇动作,畅游了一个小时,才在对岸一个叫牌楼口的地方,踏着泥泞上岸……
  毛泽东晚年怕热,因此,一到夏天,他总是想往水边跑。1956年夏,毛泽东在广州,尽管住在一个小岛上,本来可以到大海里畅游,但他却向往大江。有一天,毛泽东突然说:“我们走吧,到长江边上去。我们游长江!”
  其时,长江正在涨水,不适合游泳,毛泽东的提议自然又遭到罗瑞卿、汪东兴等人的反对。大家轮番上前劝说,最后弄得毛泽东很是生气。他背着这些人叫一中队的一位姓韩的队长去实地察看水情,看看是否真的不能游。韩队长自然也是一个“反对派”,尽管去了长江边,只是随便问了几人就打道回府了。毛泽东问他:“你下水了没有?”韩队长老实回答说:“没有。”这下毛泽东可火了,说:“没下水,你怎么知道不能游?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毛泽东又派孙勇去察看,孙回来说可以游。毛泽东高兴极了,马上往武汉赶。因为这件事,毛泽东不许韩队长再跟他去,说:“这个老韩哪,不讲真话。他没有下水就说不可以游。我们去,不叫他去,叫他离开这里。”
  毛泽东坐飞机到长沙,在长沙游了湘江。然后他又到武汉,于6月1日登上“武康号”,从长江大桥八号墩下水,在长江中畅游一两个小时,并写下脍炙人口的《水调歌头》:“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后来,毛泽东又十余次畅游长江。1966年夏,毛泽东73岁高龄又跃进滔滔长江,向世人一展豪迈之情。他的照片登在世界各地的报刊上,在“文化大革命”那个特殊的年代里,曾经轰动一时。
  然而,毛泽东毕竟老了,人可以保持青春的心灵,却无法挽回逝去的体魄。不久以后,毛泽东便放弃了在大江大河中畅游的生活,狂风大浪渐渐离他而去。人生就如一条跑道,毛泽东跑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新中国成立时游泳的起点,他只能在室内游泳池中细细地口味昔日博击风浪的愉悦了。据说,毛泽东最后一次游泳是在长沙的一个体育馆里,那是197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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